西安的初雪预报在长安,却落在雁塔,她只在南山脚下轻盈地一舞,便匆匆撩起裙摆,赶往有黄砖古塔和红墙禅寺的北边,作一场华丽的演出。只有裙角掀起的余风,在长安县浅浅地撒下些许雨夹雪,那是结不起冰凌却也滋润了万物的,介于到场和缺席之间,是一场盛会的预演。
初冬的睡梦总是带些冰凉的甜意,像是撒了糖霜的冰糖葫芦,恍恍惚惚的是被衾里的美梦,脸颊上痒丝丝的却是侵晨的微寒,带着不易察觉的冷,却又越积越厚,直到把梦中的人唤醒。
将醒未醒之时,两声惊雷仿佛从天边传来,窗外土褐色矮墙上的半帘天空已经飘起细腻的雪丝,匆忙披上大衣,飞奔出门,去迎接这场预报已久的初雪。
站在雨雪之中,皮肤上嘀嗒的两声钝响是大粒的冷雨,透过血脉传到心里,是咚咚的两声鼓音;偶然间传来一瞬轻盈的触觉,滋滋啦啦地在脸颊上划开,渐渐衰弱成一片微微的暖意,那是鼓声中穿插的锣鸣,以一种铿锵的爽快,打破沉闷的鼓点。
雨夹雪伴随着阴天出现,在低沉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昏暗,像是游走在钢铁丛林中的暗流,有些低落,唯独有灯光的窗台前的雨夹雪显得生气勃勃,白炽灯透过窗户,照亮铁栏杆外浅浅的一片,雪花和雨丝就在这狭窄的牢笼里飞舞,像是网中的蝴蝶,落在玻璃上就融成一滴泪,然后拖拽成长长的一线,是飞蛾扑火的悲壮,堕入暗影里的则无声无息,像羽毛或水晶沉入大海,是泯然众人的无奈。
去看纯粹的雪天吧,只需要坐上半个小时的校车,就可以进入到那一夜之间绘成的雪国里去。
穿过绕城高速高架桥的暗影,揩亮窗玻璃上凝成的水雾,就可以看到绿化带中带雪的蔷薇和枝头挂着的冰凌。车门打开,寒风吹起前座女孩茜红色的围巾,她带着这一缕飘红拾阶而下,像是飞扬的燃烧的火。
校名石上积着厚雪,脚印从两旁绕过,消失在远处,远远看去石碑下的花儿似乎都已被积雪掩埋,走近却从积雪的塌陷中出现,像是交响乐冗长的停顿中不时响起的一两声间奏,明亮而感人。拂去花叶上的积雪,依然是一片青翠与缤纷的岛,坐落于纯白的海洋之间。
小径两旁,铲除的积雪堆成厚厚的一线,通向松林掩映下的图书楼。图书馆是松林间的孤岛,朱红的屋顶坐落在苍翠的松梢中。一场雪过后,雕花的木制窗棂紧闭着,带着庄重的神情;墙上的青苔失了颜色,藤蔓攀岩而上直至房顶;红叶有些暗淡,窸窸窣窣地抖落着怨言,却也怀抱着一簇蓝紫色的小果,积着雪,像洒了糖霜。松树依然是老样子,风吹过雪顶,扬起一阵阵雾,是它们无声的叹息。
一片寂静之中,喜鹊飞起又落下,它们是松树间的精灵,跳起,惊落欢快的雾;落下,挥洒灵动的雪,在起落之间,它们也曾在木窗棂上歇脚,窗棂也因而有了生命似的,带着点窥视的神情,羞涩地看着这一切。喜鹊采下果实,却也不着急吃掉,而是原地跳动两下,抖落枝头和羽毛上的雪,仰头望向天空,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哲理,转头之间,果子却消失了,它们秉持着某种实用主义的哲学:仰望彼岸,却也关心温饱。
雪渐渐停下,阳光从云层中露出,最先亮起的是图书馆顶端的朱红大檐,将军的红顶似的,泛着华贵而威严的光,日光如水般流下,窗格打开了,木头变得明亮,像抹了一层釉,以笑口常开的样子迎接初雪过后的晴朗;藤蔓从头到脚依次亮起,在微风中徐徐摇曳;果实上的细雪融化了,却因为湿润而更有光泽;青苔泛着毛茸茸的光,带着融化的雪水,渐渐洇湿了灰色的墙面。
松林是围绕在“将军”身边的卫士,哗啦一声,一片雪落下了,松枝落下又弹起,像是在抖擞肩膀整顿仪容。喜鹊静悄悄地探出身子,隐藏在松针之间,俯瞰着苏醒的世界。一片雾接着一片雾,松树渐渐显露面容,像是从海底上浮的潜艇出没于扬起的浪花中。松针承受日光,尖端浸润金黄的颜色,是光线映射穿过薄雾模样的写照。
田径场的笑声打破寂静。走进敞开的铁门,冰封的洗手台上堆起几条迎客的小狗,翘起的尾巴承接着日光,头上戴着一顶滑稽的牛仔帽,拿着纸和笔在写诗的样子。走近看,只见上面写着:
“侵晨雾蒙蒙,一夜窗下一夜风,初雪落树声。”
优雅的词句与诙谐的小狗,是有着读书人的趣味的。
初雪介于冬雨和大雪之间,脱下了冬雨阴沉的外衣,却还没换上大雪的潇洒的长袍,有些温柔地淡涂细抹着整个世界,在初晴的日光下显得格外精致。这种工笔不同于大雪的写意,天地间都彻底白成一片了的,靠着暗色表达感情,而是用点点细雪表情达意,初冬的蔷薇里要点染上萤白的两片打作高光,秋末的柿子上要厚涂上纯白的一笔突出甘甜,甚至栖息于松林间的精灵,喜鹊斑斓的羽毛上也要点洒几笔,渲染它的可爱。初雪温柔,她没有那么冷,那么强烈,她只愿带给你一些kok平台买球赛雪的记忆和体验,她是冬天明亮的青春时代。
(作者系文学院2020级本科生)